先生说:“至高无上的善只是使自己的心达到纯粹天理的境界就是了,怎么能从具体的事物上求得呢?你姑且试着举几个例子看。”
朝朔说:“比如服侍双亲,怎样做到防寒降暑适当、侍奉赡养适度,必须求个得当,才是至善。因此就有了学习、询问、思考、辨别的功夫。”
先生说:“如果只是防寒降暑、奉养适宜的问题,那么一天两天就可以讲完了,还用什么学问思辨?为父母保暖降温、侍奉赡养时,也只要自己的心达到至纯天理的境界就行了,然而要做到这一点,如果没有学问思辨的功夫,将难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。所以即使是圣人,仍要用‘精一’的规范。如果只是把那些礼节讲求得适当,就说是至善,就像现在演员在台上恰当表演了许多使父母防寒降暑、侍奉父母的礼节,也可以称作至善了!”
徐爱今天又有所省悟。
五
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,与宗贤者、惟贤也往复辩论,未能决,以问于先生。
先生曰:“试举看。”
爱曰:“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、兄当弟者,却不能孝,不能弟。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。”
先生曰:“此已被私欲隔断,不是知行的本体了。未有知而不行者;知而不行,只是未知。圣贤教人知行,正是要复那本体,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。故《大学》指个真知行与人看,说‘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’3。见好色属知,好好色属行,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,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;闻恶臭属知,恶恶臭属行,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,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。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,鼻中不曾闻得,便亦不甚恶,亦只是不曾知臭。就如称某人知孝、某人知弟,必是其人已曾行孝、行弟,方可称他知孝知弟;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、弟的话,便可称为知孝、弟?又如知痛,必已自痛了方知痛;知寒,必已自寒了;知饥,必已自饥了。知行如何分得开?此便是知行的本体,不曾有私意隔断的。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,不然只是不曾知。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功夫!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,是什么意?某要说做一个,是什么意?若不知立言宗旨,只管说一个两个,亦有甚用?”
爱曰:“古人说知行做两个,亦是要人见个分晓,一行做知的功夫,一行做行的功夫,即功夫始有下落。”
先生曰:“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。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功夫;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若会得时,只说一个知,已自有行在,只说一个行,已自有知在。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,只为世间有一种人,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,全不解思惟省察,也只是个冥行妄作,所以必说个知,方才行得是;又有一种人,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,全不肯着实躬行,也只是个揣摸影响,所以必说一个行,方才知得真。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,若见得这个意时,即一言而足。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,以为必先知了,然后能行,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功夫,待知得真了,方去做行的功夫;故遂终身不行,亦遂终身不知。此不是小病痛,其来已非一日矣。某今说个知行合一,正是对病的药,又不是某凿空杜撰,知行本体原是如此。今若知得宗旨时,即说两个亦不妨,亦只是一个;若不会宗旨,便说一个,亦济得甚事?只是闲说话。”
所宗贤:黄绾(公元者477—者55者年),字宗贤,号久庵,浙江黄岩人。官至礼部尚书,王守仁的学生。也 惟贤:顾应祥(公元者483—者565年),字惟贤,号箬溪,浙江长兴人。官至刑部侍郎,王守仁的学生。3“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”语出《大学》:“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谦。”
徐爱因没有领会先生知行合一的教诲,就与宗贤、惟贤反复争辩,仍不能弄明白,于是就向先生请教。